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鐵鏽味,彷彿伸出舌頭便能嚐到滿嘴黏膩的鮮血;古魯瓦爾多的戰袍早已被染成暗褐色,不稍時便又會有鮮紅色潑濺其上;金屬交撞的聲音響遍了戰場,間或摻雜著敵人哀嚎求饒的淒厲慘叫。
刺穿、劈砍、擊打,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就算是失去戰鬥能力和投降的士兵依然也不放過——他眼裡只有無數脆弱的生命,每個人都是一樣的,都將死於他的劍刃之下,都將成為毫無機質的物體。
噗滋、喀啦、砰通,血液汩汩冒出的聲音,骨頭被擊碎的聲音,敵人倒下的聲音。碎散的肉片和溫熱的血液亳無間斷地噴濺到身上,骨頭斷裂的聲響幾乎使他露出微笑。他們究竟得繼續活在這有如囚籠般的世界或從中解脫全由他掌控——他主宰著所有人的生死,一旦手中的劍刃揮下,誰也無法逆轉他的旨意。
眼前的人們宛如螻蟻一般,而能輕易裁定他們生死的他則凌駕於他們之上——他掌握一切,他……
「殿下!」
古魯瓦爾多回過神來,照往例這應該不是兵團長第一次呼喚他了。
「敵兵已全數殲滅,請您退回陣地吧。」
「……結束了?」他低聲喃喃道,彷彿不敢置信,「不夠、不夠,還不夠……血……我還要更多的鮮血……」
即便是見過類似場景無數次的兵團長依然為古魯瓦爾多的陰森感到恐懼,好一會兒才戰戰兢兢地開口:「請殿下回到營地吧,馬匹已經替您備好了。」
沉默片刻後古魯瓦爾多才撫平情緒,從忘我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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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戰爭又取得勝利了呢!原本聽說帝國人那麼多還很擔心的……」
「那是當然的,我們有英勇的殿下嘛!只要有殿下在,帝國人再多我們也能戰勝的。」
隆茲布魯的本營洋溢著勝利的歡快氣息,類似的言論自從戰爭開始後就從沒停過。
縱然接觸過古魯瓦爾多的上級軍官都為他那恐怖的慾望感到害怕,大多數的王國軍反倒一改先前對古魯瓦爾多的印象,紛紛景仰與崇拜起他來。
身為王子又是隆茲布魯總大將的他明明可以安穩地在陣地指揮就好,但他卻總是身先士卒,所向披靡的實力也立下不少輝煌戰功。即使他們的兵力少於帝國軍,參戰數月以來卻捷報連傳,從未戰敗,軍中的士氣也因此日漸高昂。頻頻受挫的帝國軍想盡辦法除掉古魯瓦爾多,但卻也只是平白浪費資源;無論在戰場上被多少帝國軍包圍,古魯瓦爾多總是能突破重圍,其以一擋多的實力也為王國軍節省不少兵力。
對於自己成為兩軍雙方的焦點,古魯瓦爾多一點也不在乎,甚至就連戰爭結果是勝是負他也沒那麼關心。儘管王國軍看似取得優勢,根本上資源還是遠遠不如古朗德利尼亞帝國,目前的幾場戰役不過是毫無意義的消耗戰罷了,如果無法建立起能與帝國抗衡的兵力與物資,王國軍是不可能有勝算的。僅僅只是開戰數月,來自本國的兵源及物資補充就已經常態性地被延遲或減少,但作為過去統籌這些事務的最高統帥,古魯瓦爾多深知背後的原因肯定不光只是資源不足這麼單純。
即使離開了王宮也能被陷害,古魯瓦爾多並不感意外,甚至早已料到會如此。要是王國戰敗了,原本聲望就不高的他被飽受戰爭所苦的人民憎恨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身為總大將的他也必須承擔起戰敗的責任,家臣們便可解此時機名正言順地逼他退位,恐怕人民也會對這樣的結果歡聲雷動,毫無異議。
相較之下,日漸水漲船高的評價反而在古魯瓦爾多的意料之外。照這樣看來就算戰敗了人民應當也不會過於苛責他,家臣們的計劃也就無法進展得那麼順利了。
但古魯瓦爾多並不為此感到慶幸,儘管清楚的思慮能讓他推斷往後可能的結果,他卻一點也不在意。
他腦袋所想的只有劍刃刺入人體的觸感,大片大片的鮮血,還有骨頭碎掉的聲音,喀啦、喀啦、喀啦,即便下了戰場依舊在他腦中不斷迴盪。
能夠輕易裁奪他人生死的感覺令他感到愉悅,但那也是他唯一能掌控之事。
縱使殺敵無數,古魯瓦爾多依然覺得不夠,戰役的規模一次比一次龐大,但他卻無法因此饜足,心裡的空虛感反而更加強烈。越是屠殺他就越發現這份空虛永遠也無法填補,因為戰役終會有結束的那一刻。唯有在殺戮的當下他才會暫時遺忘這份飢渴的感覺,但卻也並非像童年時那樣獲得滿足。
那時候的他只有在自由操縱生死的剎那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價值,感受到自己還活著,但現在就算能讓他陷入無止盡的殺戮,他也不可能再得到這種認同感了。
是什麼改變了?古魯瓦爾多心知肚明。
他已經不再是「人」了。
他已經死了。
正如自己扼殺了無數的生命,他也早已殺了自己。
他不再為了得到什麼而殺人了,現在的他只是個為殺而殺的怪物。他要的只有鮮血、只有屍體、只有死亡,既然如此只要戰爭稍有片刻暫停,他就無法得到他所想要的。他永遠也不可能感到滿足,永遠也嫌不夠,他只想殺個不停、殺個不停……
「殿下,您認為呢?」
下屬的聲音突兀地闖入他的腦海,古魯瓦爾多才心不在焉地回答:「……就這樣吧。」
「那麼此地就交給我們留守,托雷依德永久要塞就勞煩各位了。」魯比歐那王國的將軍嚴肅地說道,「雖然在要塞的防守上我們占有絕大的優勢,帝國軍也久攻不下,但諾桑川那裡的事相信各位也聽說了……無論如何要塞是絕對不能被攻破的。」
魯比歐那將軍指的是日前兩軍於諾桑川的交戰。原本和托雷依德要塞同樣長久以來牢不可破的防線,卻在短短一個小時之內崩解。據說帝國採用了新式的武器,在強力武器的轟炸之下,王國軍毫無招架之力地慘遭血洗,無人倖存,就連消息也是從帝國那邊打探而來。統領新式隊伍的美麗女將軍成為帝國的英雄,原本因久攻不下要塞而逐漸壯大的停戰派遭到重挫,戰爭的持續顯然無可避免。
「不管什麼是什麼樣的對手都無所謂。」古魯瓦爾多回應,「反正是人都會死,先殺掉指揮官就是了。」
沒錯,所有生命都會死去,這是世界上唯一能夠確定的事。任何東西都因為有結束才有價值,自己要做的就是將那些不堪一擊的生命送入死亡。
人生沒有意義,世界沒有希望,所有事物不過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一個個虛幻而徒勞的泡影,一晃眼便消逝無蹤,而他所能掌控的就是親手將這一切泡影通通捏碎。
唯有死亡才是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