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
「就像一隻黑豹一樣。」
「為什麼是黑豹?」
「因為他整個人穿得烏漆抹黑的啊。」
「不,我的意思是,為什麼是豹?」
「嗯就是……動作很靈敏,充滿彈性和力度的感覺……」
利恩和布列依斯站在場邊看著古魯瓦爾多戰鬥的身姿,那對兩人而言都是極為不可思議的戰鬥方式。不管對方再怎麼粗暴地擊殺魔獸,看起來卻依然優雅異常;即使動作間充滿野生動物般敏銳的直覺,卻也透著一股從容的氣度,出身或教養似乎都非尋常人家。
「我覺得比較像鳳凰。」布列依斯若有所思地說道,利恩聞言蹙起了眉。
「我又沒看過鳳凰。」
「我也沒有。但就是那種……像貴族一樣的感覺。」
兩人再度望向古魯瓦爾多,只見對方持劍繼續攻擊早已斷氣的魔獸,近乎狂亂地將屍體剁成碎塊,同時還揚起一抹殘忍而瘋狂的笑容,似乎挺樂在其中。見狀利恩和布列依斯不禁面面相覷,接著利恩手一揚,手裡的飛鏢便往仍然朝屍體砍個不停的古魯瓦爾多飛去。
在飛鏢迫近古魯瓦爾多的那一剎那,他反射性地將身體一側,飛鏢劃過他方才所停留的位置,最終在重力的影響下鏗鏘落地。古魯瓦爾多不悅地回過頭,盯著紫紅色長髮的罪魁禍首。
利恩尷尬地扯開一抹微笑回視,神情卻透著憂慮:「呦,不錯嘛,還以為你殺到渾然忘我了。」
「……你想殺了我嗎?」古魯瓦爾多不帶情緒地問,利恩不禁失笑出聲。
「殺你幹嘛?在這裡又殺不死人。你給我清醒一點,古魯瓦爾多,它已經死了你還砍它幹嘛?」
「干你什麼事。」古魯瓦爾多冷冷地回應,回身繼續往前走。嘴裡不住低聲喃喃著:還要更多、還要更多……
身後的利恩和布列依斯無奈地對看了一眼,快速跟上黑王子和人偶的步伐。
從進行完儀式後便一直過著這種日子,古魯瓦爾多雖然對此感到煩躁,卻也無法控制。唯有透過這種方式才能讓他獲得短暫的解脫感,一旦停止殺戮,那股窒息般的壓迫感便會再度緊緊攫住他。
他很清楚,其實在星幽界根本半點束縛也沒有,他所感受到的龐大壓抑全都根源自他的記憶,因此也不禁對他現下的行為感到無比嫌惡,就像是被過去的自己給操弄了似的。
他原以為可以將從前的記憶視若無睹,在此展開新生,然而透過儀式所取回的記憶卻令他難以忽視。
所謂的「我」到底是什麼?如果「我」是由本性與記憶架構而成,他會無法和過去的自己切割也是正常的吧?但要是如此,剛至星幽界的那個「我」,就不能算是「我」了嗎?
總而言之,原本想和過去的自己切割、在此重獲新生的期盼究竟是否真的可行?
儘管這麼想,古魯瓦爾多卻也同時質疑留在星幽界的可行性。當然以他本身的意願是喜歡星幽界勝過現世的,但既然過去的他那麼想死,怎麼會有即使復活也非完成不可的執念?如果侍僧欺騙他,只是單純將他作為實現聖女心願的棋子,選擇留在星幽界豈不是形同選擇繼續任人欺騙嗎?
取回記憶後古魯瓦爾多反而更加迷惘。要是侍僧所言屬實,那他該要相信過去的自己,取完所有記憶後回到現世完成執念嗎?又或者是無視於自己過去的記憶,再也不管執念什麼的,就這樣安逸地繼續在星幽界生活?即使他確實比較偏好後者,但就目前的經驗看來,要拋去自己的執念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而若是受到侍僧的欺騙,那就更沒有回到現世的理由了。就算選擇留在星幽界顯得自欺欺人,但他又能有什麼選擇?當然他也可以選擇不受欺瞞地到現世,但既然那個世界對自己而言只有痛苦的記憶,毫無留戀之處,留在星幽界受人欺騙那又如何?
古魯瓦爾多決定放棄思考。
就依照剛來到這個世界時所打算的,先取回所有的記憶再說吧,他消極地想。
剩下的就到那個時候再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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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魯瓦爾多蹙眉看著布勞掛著微笑將一雙靴子遞給人偶,那是一雙和自己腳上穿的一模一樣,只是尺寸縮小了不少的靴子。接著布勞又開口鼓勵人偶只要再多完成幾個任務便能拿到下一個獎勵,人偶聞言毫不猶豫地掏出金錢購買更多能夠取得特殊任務的道具。
「……我不懂,」古魯瓦爾多緩慢地開口,「你們到底要這些錢做什麼?」
「這些錢對我們而言毫無意義,古魯瓦爾多,」布勞笑道,彎下腰看著立刻換上新靴子的人偶:「但是大小姐應該也很喜歡這樣的活動吧?」
人偶點了點頭。
「那你們為什麼不直接送它就好?」古魯瓦爾多質疑地問,「那樣人偶會更高興吧?」
「就像路德說的,天底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喔。」布勞依舊微笑,看在古魯瓦爾多眼裡宛若奸商所露出的獰笑。
他實在搞不懂平常連一分錢都斤斤計較的人偶,為何會浪費大筆金錢在這種無聊的活動上。當然他不可能責備人偶隨意揮霍,過去人偶會掏錢購買的僅有能夠幫助戰士恢復能力的道具,偶爾為了一己私慾花錢當然沒什麼值得詬病。實際上就算人偶把所有的錢通通砸進水底也不會對現在的他造成絲毫影響,他就只是單純無法理解人偶的行為而已。
當人偶終於取得所有獎勵,穿著一身和他一模一樣的衣服站在他面前時,古魯瓦爾多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人偶的行為固然讓人想不透,但到底為何侍僧會準備這種獎品也頗令人匪夷所思。
著裝完後的人偶立即率領他們前往商店,原以為人偶是要購買礙於活動而久未補充的道具,看見人偶伸手指向櫥窗裡的假髮和眼珠時,古魯瓦爾多再度無語,一旁的利恩和布列依斯也紛紛露出呆滯的表情。
他們無言地看著路德幫人偶替換新的造型。儘管知道對方是個人偶,看見它的眼珠被拔出來時古魯瓦爾多還是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微妙感,相形之下挖出動物的眼睛還讓他感到正常些。
離開商店後利恩忍不住開口問了:「你最近是決定開始打扮自己嗎?」
人偶想了一下,「不算是。」
「那為什麼會花錢買這種東西啊?」利恩不解地問,接著又連忙澄清:「不是責怪你的意思啦。」
無論有沒有澄清人偶的表情都沒有絲毫的變化,它一面說著一面指向古魯瓦爾多,「這樣比較像他。」
古魯瓦爾多一頭霧水地望向人偶,這才發現對方所買的髮型和眼珠正好是選擇灰色和紅色,雖然他一點也不認為那螺旋雙馬尾會有多像他。
「呦,女版古魯瓦爾多。」利恩像是覺得好笑般地說道,毫不客氣地上前摸了摸它的衣服,「咦?質料真好,你的衣服質料也這麼好嗎?」
「不要碰我。」不等利恩走過來,古魯瓦爾多便面無表情地開口告誡。
「好啦,你就不能親切一點嗎?」利恩嘀咕著。
印象中利恩一直不知道自己是王子的樣子。
連隊的男孩雖然各個心直口快,說話似乎毫不在意他人的感受,但彼此之間還是謹守著某些不可跨越的界線,探問他人的過去向來是連隊裡的禁語,自己想說是一回事,詢問別人卻是觸犯了隊上的潛規則。
明顯成為帝國軍人的艾伯李斯特和艾依查庫應該知道自己的身分吧,日後擔任魯比歐那王家劍術指導者的阿貝爾或許也知道。
身為審判者的布列依斯當然也知情。但古魯瓦爾多卻記得對方還在連隊時便得知這件事了。
即使恢復了記憶,過去淡忘的事現在當然也回想不起來。他記不得是誰先起頭的,感覺不像布列依斯,但他也不是有興致了解別人的人。也許只是他隨口問了,布列依斯卻鄭重地回答了。
「我妹妹從小身體就很不好。」他還記得那個充滿疼惜的語氣,「雖然是和家人說想為人類盡一點棉薄的心力,但那都是其次。加入之後也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的,妹妹有了醫藥費,家裡的狀況也改善了不少,這樣的工作也能幫助很多人。」
當時躺在下舖的他沉默地聽著布列依斯的話,對方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彷彿將入隊以來不知該向誰傾吐的心事全部宣洩而出。末了他也僅是淡淡地回了這樣啊,原以為終於能好好睡上一覺,布列依斯卻接著反問了他。
現在想來其實他也沒有回答的必要。
回過神來古魯瓦爾多不禁覺得自己未免也聯想太遠,但那一晚對方所說的話卻莫名記得清清楚楚。像布列依斯這種人,如果成為審判者只可能是那個原因,而之所以出現在這個世界恐怕也是同一個原因。
不惜成為審判者也必須守護的事物,最終還是失去了嗎?
他未曾過問布列依斯記憶恢復的狀況,對方也從未提起。古魯瓦爾多好奇布列依斯是否還記得他前來王宮刺殺他的那件事,當時他只覺得對方強硬的態度不過只是自欺欺人,當然他並非同情憐憫甚至鄙夷,畢竟他們兩人都是一樣的。現在想來,布列依斯之所以特地前來和他說那些話,不僅是為了提醒他選擇自己想要的生存方式,更像是藉此穩固那道虛幻的高牆。
對布列依斯而言是很重要的決定吧,那樣一席話。畢竟究竟是穩固抑或是瓦解那道牆,之間只隔著一條再薄弱不過的界線。
然而於他卻僅是將最為關鍵的那幾段記憶串連起來的縫線。兩人的境遇看似相似,但來到星幽界後古魯瓦爾多卻不再這麼認為,特別是看見對方即使失去記憶,仍然堅信著自己必然擁有非取回不可的事物而積極奮戰的模樣。
那個世界根本沒有值得他守護的事物。
因為有所執念才來到這個世界什麼的,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