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隆茲布魯國的王子,不是古魯瓦爾多。」
少年的嗓音在幽暗的地下室中響起,即便語調中透著抱怨及未成熟的青澀,音節間的抑揚頓挫與節奏感卻雅致得彷彿琅琅而出的是名劇裡的經典對白。
地下室宛如剛被竊賊翻箱倒櫃過,成堆的書本、各式奇妙器械、零亂的雜物散滿房間各個角落,一老一少滿不在意地坐於其間,像兩件龐大家具毫無罣礙地融入背景。
「您是隆茲布魯國的王子,也是古魯瓦爾多。」老者回應,態度不卑不亢甚至不像糾正,只是陳述事實。
少年滿臉不以為然,「當然不是。他們需要的不是古魯瓦爾多,只是不會惹麻煩的聽話王子娃娃。」
「但您不太聽話。」老者笑了,「不是嗎?」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既是王子也是古魯瓦爾多,就不該因此受到譴責。所以對他們來說我不是古魯瓦爾多,只是個不合格的王子。」
「人人都是如此,殿下,」老者說,「人人都是娃娃,有被迫要扮演的角色。我是工程師,是王的朋友也是家臣,但我依然是洛斐恩。」
「你想要的話可以不再進行研究,也可以和父王決裂,一切取決於你。可是我生來就是王子,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少年尖刻地反駁,老者只得苦笑。
「若說像被人操控的魁儡,大王子殿下的境遇不是比您更悽慘?被立為王儲,日後繼承王位、接管國事,未來大抵都被安排妥當了。」
「但他挺樂在其中,不是嗎?」少年的語氣依然尖酸,「我知道我在王室裡一點也不重要,所以他們只要我不惹事不丟人就好。照你所說的,可能是沒那麼慘吧。」
「您還有很多的空間可以當古魯瓦爾多。」老者的語調宛如在吟詠詩歌,「您知道古魯瓦爾多是什麼意思嗎?是翠綠色的森林。我相信王和王妃替您命名時仍是對您滿懷期望的,沒有任何人誕生於世卻被認為是可有可無的。」
少年歪斜地扯了扯嘴角,「那還真是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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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魯瓦爾多,你又做了什麼?王宮上下都在準備維斯瓦三十歲生日,沒人管教你便胡作非為?我一定要上報父王,太傅也難辭其咎……」
儘管他做那些事絕非為了引人注目,但人們彷彿唯有在發現他的成果那刻才會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古魯瓦爾多自認他已經盡力達成身為一名王子該做的事——他可以背下枯燥的各國史地、學習他根本用不著的政治手腕、規規矩矩地遵守那些令人生厭的繁文縟節——但只有一點他絕不退讓。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為什麼你就不能像個正常聽話的孩子?」
大王兄一如往常地質問著。每當面對類似的問句,他只能選擇沉默。
他們怎麼懂得呢?
他難以言說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如果連他的這點興趣都被剝奪,就如同魚脫離了賴以維生的水——不,比那更嚴重。他甚至不認為單是「興趣」或是「慾望」這樣的字眼便足以描述,因為那聽來像是可以壓抑或戒斷的,像正事之餘的一點小小消遣,但卻不是如此,即使他周遭的所有人並不這麼認為。
那對他來說像是與生俱來的天性,彷彿他為此而生。
不會有人懂的,因此多說無益。
「王兄?發生什麼事了?」聞聲而來的二王兄走向他們,古魯瓦爾多見到大王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隨即堆起笑容回過身。
「沒什麼。古魯瓦爾多又犯錯了。」
「又來了啊?」二王兄故作驚訝地開口,「這點小事就不必叨擾王兄了,交給我處理吧。」
「維斯瓦,你還必須準備講稿吧?我來處理就好,你還是去忙吧。」王兄仍然笑著回應。全王宮都掛著和他一模一樣的笑容,經過禮儀師搭配臉型精心計算下所得的完美曲線,最合乎禮儀卻完全違背這個情緒本身的意涵。
忍受完大王兄義務性的叨念沒多久後,他又被父王傳喚過去,數不清第幾次聆聽千篇一律的教訓。
「每次都是維斯瓦來通報,要是沒了這孩子真不曉得該拿古魯瓦爾多怎麼辦。馬爾貝克表現雖然優秀,性格也很穩重,但似乎不近人情了一點,宮裡的人也常說維斯瓦親切得多……」
而後話題往往在大王兄和二王兄之間的比較結束,像全然遺忘了他的存在。
自己不僅年齡不足以擔當國事,還是一個備受詛咒、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沒有被忽略才是奇怪的事吧。
但是他並不討厭被如此對待。
父王與母妃間的討論往往是單方面的,母妃只會偶爾應和父王,適時地在對方徵詢意見時重複對方明顯偏愛的答案,像一隻高智能的鸚鵡。對她而言,父王足夠理智,不可能做出危及王室的決定;而她的身分也不容她擅作主張。依順王的旨意、守護王族的尊嚴,便是母妃從小被灌輸的教育,正如現在的自己必須遵從諸多的王子守則一般。
「嗯?你還在啊?可以退下了。以後別再這麼做了。」父王擺手說道,望向他時雙眼盈滿憂慮與不解。
「謝父王。」他第一次開口回應,依舊沒有正面答覆。
回到房裡時,房間乾淨整潔一如既往,但他心知父王或王兄肯定早已派人來翻個遍,將他的收藏品和相關工具通通丟得一乾二淨。
古魯瓦爾多還清楚記得一切的開端,他的第一件收藏品。
那是一隻貓。被拎起的身軀毫無自主能力地在空中來回晃蕩,像具布偶般任他隨意擺弄著軟綿綿的四肢。
他從未如此明確地瞭解一件事:牠再也不會動了,也許軀體會變質、分解,但再也不會有任何被意識支配而產生的行動。
一同離開晚宴會場,亦步亦趨跟在他身旁的鄰國小公主在他耳邊尖叫著,但那一刻他卻體會到一股此生從未有過的寧靜。所有的生命都會像這樣死去,這個世界上是存在著一個確切的結局的。
那是如此令人安心的事,他不明白那位公主何以感到恐懼。
他小心翼翼地將之埋了起來,虔誠而敬畏地,像對待世上最神聖的物品。
再次挖出時,牠早已腐化成一具森白的骨骸。當初捧著失去氣息的那具軀殼時古魯瓦爾多便明白,這早已不是一個生命,只是一件物品——看著那具白骨,他只覺得這件事再度得到證明。
之後他又嘗試了好多次,結果無一例外,直到現在他依然深信,這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相信的事。
死亡。
如此美麗,如此崇高。
在開始蒐集屍體之前,古魯瓦爾多也蒐集過別的東西,石子或鈕扣那一類的玩意兒,但它們全都不及屍體來得有吸引力。說到底它們原本就是一成不變的,不像一度承載著生命的屍體,曾經和自己一樣是有血有肉的生靈。那種震撼不單只是像發條停止轉動這樣的比喻便能夠形容,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硬生生地將靈魂從它的容器中拔了出來,無可逆轉。
而後當他發現自己竟然也能扮演那隻手的角色,一切便不再只是普通的收藏遊戲。
即使是屍體也無所謂,當然活的更好。刀尖劃開表皮、穿透脂肪、切入肌肉的觸感,在在提醒他手底下的物體曾是個活生生的生命,而能夠自由操縱他們生死的自己,則宛如凌駕於萬物之上,無所不能。
只有那個時刻他才像真正地活著。
反正自己只是個不可能繼承王位的王子,無論做什麼都無傷大雅,只要沒被外傳出去讓王族顏面盡失即可。確實像洛斐恩所說的,也不是那麼悽慘吧。
每天、每天,他都在外尋找獵物後再帶到洛斐恩的地下室裡。儘管他並不是只有那個地方可去,老人有時也多事得煩人,但他的建議和指導還是讓古魯瓦爾多獲益良多。
「等等,牠還沒死吧?」洛斐恩眼尖地看見青綠色小鳥有氣無力地撲動一下翅膀,而後再度靜止,沉寂宛如死物。
「嘖。又來了嗎?」古魯瓦爾多不耐地紮嘴,一把抓起奄奄一息的小鳥,「明明沒在動了。」他不滿地回應著,下一刻便將小鳥扔回解剖台上,重新執起解剖刀。
「就我看來是活著。」洛斐恩的語調轉為嚴肅,「我們約定過了,殿下。您應該要學著克制自己的慾望。」
「呿。」古魯瓦爾多先是滿臉可惜地看著洛斐恩捧起那隻鳥,開始進行包紮治療,接著略帶嘲弄地繼續開口:「我先前聽過你和母妃的對話。」
「哦?」
「你說:『殿下的行為不該被制止,越是壓抑他,他就越想做。』」古魯瓦爾多側頭望向洛斐恩,訕笑道,「那你剛剛又是怎麼說的?洛斐恩。」
「這個嘛……您也清楚瑪爾菈大人的意思,若是我支持她的想法,您現在還能在這裡製作標本嗎?」洛斐恩半開玩笑地說道,古魯瓦爾多卻毫不領情。
「五十步笑百步。」
「我認為這是您做得到、也該做到的事,殿下。」洛斐恩語調委婉但態度堅定。
「只有死去的生物才能帶到這裡,你以為我每天都剛好能撿到屍體?」
「當然不,殿下。」洛斐恩耐心地回應,「我並沒有實際約束您,但還是希望您能明白我並不認同您這麼做,才會如此約定。」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讓我來這裡、教我製作標本?」古魯瓦爾多質疑地問道。
洛斐恩尚未回答,一陣敲門聲便突兀地插入兩人的對談。
他們兩人對望了一眼,而後洛斐恩高聲喊道,「請進。」
古魯瓦爾多頭一次見到大王兄登門拜訪洛斐恩,而對方也是滿臉狐疑。
「古魯瓦爾多怎麼會在這?」大王兄毫不掩飾納悶的神情問道。
「殿下偶爾會來請教關於解剖學的知識。」洛斐恩的回答有些引人發噱,「大王子殿下先請坐吧……等等,我先給您清出一個空位……」
大王兄仍然滿臉懷疑地看著他,同時開口:「是這樣的,我和維斯瓦對於父王陛下七十大壽的籌辦有些……意見相左,作為最了解父王的家臣,有些要事想請教一下……」
「不方便讓我知道嗎?」古魯瓦爾多冷淡地迎向對方略帶遲疑的眼神,聞言大王兄連忙擺出笑容:「不,怎麼會?古魯瓦爾多願意一起討論當然再好不過。」
「真可惜,我沒有那個意願。」他起身漠然回應,「我現在就離開,王兄大可不必顧慮我的存在。」
古魯瓦爾多在對方還未來得及做出回應前便往門外走去。對方焦灼的視線如同鑄模般雕塑出他的存在,隨著對方加劇的目光,他的存在也因而更加鮮明。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彷彿被塞進一口綁緊的黑色大袋子裡,當他因難以呼吸而嘶喘著,試圖取得任何一絲微薄空氣時,才深刻地體會到自己還活著。
每當他受到重視的時候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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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網如簾幕般垂掛著,一面又一面;整個空間覆滿了灰塵,光是呼吸都覺得下一秒便會噴嚏連連;空氣濕悶黏滯,夾雜著霉味與一股泛黃的氣息——即便是王宮,也存在這樣的地方。
這裡是無人知曉的密道,從中延伸而出的岔路能通往無數座廢棄的地下監牢。向來孤獨的他在無意間闖入後,便開始探索更多像這樣的處所。除了自己以外,古魯瓦爾多從未見過任何人涉足此地——安靜、隱密,僅屬於他一個人的小小世界。
他的佔領讓這裡多了分不尋常的氣味——生命曾經存在於此的證明——在密不透風的空間裡,堆積的屍骸彷彿被濃縮萃取,以腐敗酸臭的形式聲張自己的存在。
雖然稱不上喜歡那股味道,但古魯瓦爾多並不討厭。那是一種既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氣味,只有在這種時刻他才能感到平靜與快樂。
他挑了間牢房,將剛製作完成的標本擺置在內,和其他的收藏品一起。
儘管他的癖好在王宮裡幾乎人盡皆知,王室依然將其視為不可外傳的醜聞,並極力制止他,古魯瓦爾多早已不知為此受過多少懲處與責罰。像這樣的東西若是留在房內,也只會徒增被發現的機會,就算已經習慣了,古魯瓦爾多也沒興趣自己再討一頓罵。
於是這裡便成了他個人專屬的收藏室。沒有柔和的打光,也沒有精緻的裱框或陳示櫃,僅有又濕又暗的窄小空間和滿屋子汙濁的氣息,偶爾伴隨著牢門帶著歲月鏽蝕的吱嘎聲。
這裡也存放不願被洛斐恩知曉的收藏品。縱然洛斐恩是宮裡唯一接納他行為的人,古魯瓦爾多依然不認為這代表他什麼都可以接受。正如洛斐恩總是要他壓抑自己的慾望,對古魯瓦爾多而言,洛斐恩終究還是「站在那一邊」的人——和他站在同一邊的人只有自己,沒有其他人能理解他,洛斐恩對他也不過只是單純的包容罷了。
古魯瓦爾多在原處凝賞了好一會兒,重新回味刀刃刺穿骨肉的觸感,良久後才轉身離去。離開地道前他停下腳步,拍盡身上沾染的灰塵。
無論進入或離開此處,他總是格外小心,以免被宮中的侍衛撞見他的身影。
他並不好奇別人對他灰暗的收藏室會有什麼看法,不是不想知道,而是早已知道。他不願讓人知道這裡的存在,那只會妨礙他,替他帶來更多麻煩。
他踏上階梯,凝神諦聽後推開暗門,外頭的光線像一大把銀針直扎他的眼球,古魯瓦爾多忍受著,佯裝若無其事地踱步回房。
在地面上,人們想看的只是循規蹈矩的隆茲布魯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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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想過那裡會那麼快被發現,但意會過來時才發現根本不是如此。
在那場震驚王室的騷動之後,他被無止境地關在王宮的禁閉室,偶爾接受來自父王與王兄的質問——他的母親從沒來看過他,像當沒了他這個兒子。他一如往常地維持靜默,無所謂父王臉上日漸絕望的神情。
在外頭看守的守衛比起過往增加了不少,那是當然,他現在可是個殺人犯。拜王宮人人愛嚼舌根的天性所賜,他得以從守衛洋洋得意的語氣中得知外界的訊息。
年幼王子是個殺人狂的謠言不知如何洩漏了出去,在城裡傳得沸沸揚揚,只差沒刊上《隆茲布魯日報》。王族出面極力澄清,全面禁止相關流言,然而越是禁忌的話題人們越是熱衷,他們甚至給他取了個暱稱——「黑王子」。古魯瓦爾多聽見時差點沒笑出來,諷刺,太諷刺了,這不是隆茲布魯王國鎮國寶劍之名嗎?他可還真是榮幸。
父王似乎有意將他流放邊疆充軍,傳聞對此不抱贊同的洛斐恩與父王關係鬧僵,顧及洛斐恩的意見以及若是對此做出懲處等同間接承認事實,父王依然舉棋不定,他也只得繼續被關在禁閉室裡。
金屬撞擊的噹啷聲響起,那是守衛翻找鑰匙以及解鎖的聲音,他再熟悉不過。正當古魯瓦爾多揣想著這次來的會是父王抑或是王兄時,厚重鐵門被守衛推開,訪客大步踏入房內。
「哦,」古魯瓦爾多盯著他,「沒想到是你。」
「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才想到平時都是反過來的。」來者四處張望,「還有這裡實在太空蕩了,以前連找個位子給您都難,現在……」
「得了,你不是來這裡說這些的吧,」古魯瓦爾多不耐煩地打斷對方,「洛斐恩。」
後者聞言閉上了嘴,神情轉為嚴肅,「確實有事得和您商量,殿下。」
「就讓我被流放吧,」古魯瓦爾多說,「你太不了解我了,洛斐恩,你不知道我有多想離開這裡。」
「我明白,殿下,但我無法斷定這對您而言是不是好的結果。」洛斐恩極為難得地蹙起了眉,「不過陛下心意已決,流放是無可避免的。我只希望您謹記這點:即使被流放異地,您依然是隆茲布魯國的王子。」
「真是煞風景的提醒啊,洛斐恩。」古魯瓦爾多冷冷地回應。
洛斐恩原本張口欲作回應,最終還是放棄。古魯瓦爾多了解他想言說的自己再清楚不過,因此洛斐恩不願多作解釋。
離開王宮看似取得自由,但實際上打他出生那刻開始,無論置身何地,他都無法擺脫他與生俱來的枷鎖。
「所以你以為既然如此留在王宮可能是更好的選擇?」古魯瓦爾多問,漫不經心地折著蒼白的骨節,洛斐恩沒有立刻回應,一時間空間中只有骨頭喀啦作響的聲音。
「誰也不能確定,殿下。」洛斐恩說,「雖然已經決定流放,但我還是多事了。可以的話我想替您決定流放地點,所以前來徵詢您的意見。」
洛斐恩停頓了陣,「您願意到『連隊』去嗎?如果您願意,我會盡力說服陛下的。」
連隊,洛斐恩曾和他提起過。那是導都潘德莫尼為了剿滅造成地面混亂的渦而成立的無國際軍隊。在渦中魔獸於地面各處肆虐的時代裡,連隊無疑是眾人眼中的希望與英雄的象徵。儘管如此,主動加入的人卻是少之又少,畢竟願意以其性命換取英雄之名的人大多是些傻瓜。
古魯瓦爾多不認為自己傻,但他倒是挺樂意到那裡去。
「可以殺很多魔獸,是吧?」
「是的。在那裡殺戮並非罪惡,反而是英雄之舉。」
「英不英雄不重要。」古魯瓦爾多說,語氣難掩期盼,「是那樣的地方的話,再好不過。」
「我也認為那裡挺適合您的。」洛斐恩點了點頭,「那麼就只需靜待陛下的許可了。」
討論完後空間再度回歸寂靜,訪客時間仍未結束,巨大鐵塊依舊緊緊嵌在牆上。洛斐恩難得一語不發,就那樣默默地看著他,與其說是不習慣,更有另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
當然,古魯瓦爾多臉上依然不做表情。
「你很失望?」他淡淡地問。
「不,怎麼會。」洛斐恩笑得勉強,低語:「有的話也是對我自己。」
「沒有那個必要。」古魯瓦爾多說,撇開了頭。
噹啷、噹啷。
他們視線再度重疊。
爾後想起那個不願讓他直視的表情時,古魯瓦爾多腦海中總是會響起這樣的聲音,噹啷、噹啷,冰冷而清脆,那張臉彷彿也因此成了個無機質物件,那讓他舒暢許多。
他一個人也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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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前一刻洛斐恩來送他,那時他人都鑽進了馬車。先前從他手下死裡逃生,將被轉送給連隊工程師的貓一看見對方就喵嗚直叫,似乎不太想離開洛斐恩。
老人叨念著,要他注意安全、好好享受那裡的生活,還有千萬別宰了那隻貓,那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
他說他明白了。反正到了那裡也就不差這隻貓。
古魯瓦爾多沒有忘記洛斐恩多餘且惱人的提醒,但卻也覺得自己像忘得一乾二淨。滾動的車輪和飛馳的馬蹄輾踏著那句話,使它漸顯稀薄;四周風景不斷倒退,他離王宮越來越遠,心情越來越輕盈。
無視馬車奔馳時揚起的風沙,他打開了車窗,讓摻雜著塵土的濕潤空氣灌進車內。那是王宮沒有的氣味,自由的氣味。
他深深吸了一口,又一口,如同上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