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
用餐的長桌前只坐了他一人。很陌生的場景,但第一時間他想起的卻不是年幼時獨自一人在房裡吃飯的回憶,而是連隊永遠鬧哄哄的食堂。儘管那總是令他頭痛不已,而且往往伴隨著青少年們激烈運動過後的酸腐體味,古魯瓦爾多也從沒覺得食慾這麼差過,滿室的人工薰香令他更感反胃。
這裡不過是世界上最華美的牢籠。
接送他的囚車在這座監牢前停下時,在外迎接的依舊是那名老者。那一瞬間他遙想起當初離開此處時,老者就站在同一個地方與他道別,只是當時他是奔向自由,此刻卻是再度為之禁錮。
古魯瓦爾多擱下銀製餐具,過多的油脂和香料令他覺得噁心。他以前真的都吃這些東西長大?腸胃劇烈翻攪的不適感令他不禁質疑。站在一旁的侍從毫不掩飾臉上恐懼的神情,像自己會因這幾道不合胃口的菜餚便命人將他拖去斬了。宮裡的人,不,恐怕全國的人都是這樣看待他的吧,古魯瓦爾多自嘲地想,他們會為英年早逝的兩位王兄深感惋惜,同時因一名殺人狂將成為他們未來的王而感到不安。
儘管情緒上多少有些落差,但他又何嘗不是這麼認為?
身體強烈的不適迫使他推開椅子起身,眼角掃過開始瑟瑟發抖的僕從後,古魯瓦爾多頭也不回地朝後宮走去。即使腳步因全身無力而有些虛浮,他仍然極力維持著優雅的身姿,佯裝若無其事地穿過長廊。
一鎖上廁室的門,古魯瓦爾多立即跪伏在以各色瓷磚鑲嵌而成的地板上,對著洗手檯不斷嘔吐,覺得彷彿將五臟六腑也嘔出來了一般。襲上全身的虛脫感令他懷疑自己即將死亡,就連在渦裡他也從未體驗過這種感覺。吐完以後他試圖打開水龍頭沖洗穢物,卻發現自己竟然連這點力氣也沒有,顧不得滿口殘留的惡氣,古魯瓦爾多索性整個人在瓷磚地上躺下,閉上早已模糊失焦的雙眼。
他突然想起母妃那雙漂亮但卻嚴峻的眼睛,以及眼尾細小的皺紋。七年前母妃臉上有這些皺紋嗎?古魯瓦爾多想不起來。他根本記不得上次被母妃正眼相待是什麼時候的事,母妃的視線向來都只停留在王兄們身上,因為……
「你現在是隆茲布魯的王儲了。」他從來都是離這個名詞最遙遠的人選。
「過去的一切我會當作沒發生過,我相信這些年來你也有所成長。」說得很寬宏大量似的,「王儲應當擔負的責任我想你也都還記著,但是不僅如此。王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你必須領導整個隆茲布魯,就是現在。」前一天他都還以為他此生再也不會踏入隆茲布魯。
古魯瓦爾多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想起這些。他動也不動地繼續躺著,覺得自己好像快死了。他能感覺到冷涼的瓷磚貼著他的臉龐,明明是夏季他卻覺得無比寒冷。專屬於連隊的金色夏日已不復再,七年來所經歷的一切彷彿只是一場夢,而今夢醒後的現實卻遠比當初更為殘酷。
人生是沒有意義的。就連未來也只是一份早已擬好的清單,被草率地糊在他看不見的處所。
古魯瓦爾多蜷縮起身子,睜開雙眼,看著自己毫無血色的肌膚,腦海裡浮現懸浮於標本罐中的白色幼蟲,即使栩栩如生,還是透著不屬於生命的僵硬與死氣。
像那隻蟲一樣。
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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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堂中家臣們列坐兩側,自己則位居正前方中央的王座,一如往常。
與其說是王座,古魯瓦爾多倒覺得更像是被告席。兩側的家臣們儘管言行恭謹,卻透著一股尖銳的敵意,彷彿他是十惡不赦的罪人似的,而審判他並極力為他定罪則是家臣們與生俱來的責任。
就好像被審判並被他人冠上罪名是他生來便註定的命運一般。
「所以呢?」家臣凱烏斯報告過魯比歐那王國和古朗德利尼亞帝國兩國之間的情勢後,古魯瓦爾多慢條斯理地問道。
「魯比歐那王國是我國的同盟,既然古朗德利尼亞帝國如此無禮地……」
「只是邊界發生一點零星衝突,不需要有所表示吧。」古魯瓦爾多不等凱烏斯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
「魯比歐那王國與帝國間的關係現在如此僵滯,戰爭隨時可能會爆發,我認為殿下應當先與魯比歐那王國討論在那之後該如何因應帝國的攻勢……」
「沒有必要。」古魯瓦爾多無視凱烏斯的建議,不顧對方臉上的不悅繼續說了下去:「這種事等雙方宣戰後再說吧。現在討論也只是空談。」
「是的,既然殿下這麼認為。」即使毫不掩飾不快的神情,凱烏斯依然有禮地回應,接著話鋒一轉:「最近城裡發生的事越來越頻繁了,人民們很不安,大家都在談論這件事。請您別再這麼做了。」
「別再做什麼?」古魯瓦爾多不帶情緒地問道。
聞言凱烏斯和其餘家臣紛紛露出受夠了的表情,洛斐恩則直言不諱地說道:「關於這件事,已經有數位目擊者表示看見殿下本人了,還請殿下自制一點。」
古魯瓦爾多毫不理睬地開口:「沒其他的事就散會吧。」
「請殿下務必採納我們的建言,無論如何這件事都必須被好好處理。」洛斐恩依舊繼續說道,見古魯瓦爾多完全不予回應,家臣們帶著明顯憎惡的神情一一離開議事堂,直到僅剩他一人時古魯瓦爾多才閉上雙眼,陷入沉思。
渦被滅絕後的世界宛如一部被重新啟動的儀器,原本因地面各處的混亂而被擱置的事物再度活絡起來,這之中自然包括了各國膨脹的野心及不必再受渦的威脅而相對龐大的人力,戰爭重要的基本元素。人類迎來了所謂的「曙光時代」,即使戰事還未真正開始,但也只是因為剛脫離渾沌時代的各國仍需時間募集兵力及戰備物資。結果無論是渾沌時代抑或是曙光時代,人類依舊陷於無止盡的征戰之中,被侵略與主動侵略的差別而己。
不管究竟有沒有擴充國土的打算,還是得防犯他國的進攻,這也正是他回國後首先處理的要務。自幼即接受軍事教育與待過連隊的經驗讓古魯瓦爾多自信他做得還算不錯,但理應輔佐他的家臣團卻處處質疑,舉凡對物資的籌劃、軍團的重整、鄰國的外交、預算的編列,無一不吹毛求疵地審視,幾乎到了刻意找碴的地步。
也許家臣們原本企盼毫無施政經驗,興趣也異於常人的他會犯下重大疏失,讓他們能輕易對此展開攻擊吧。洛斐恩日前向他提起時,古魯瓦爾多才發現不知不覺回國至今也過了幾年時日。過去他從不知日子可以過得如此漫長又如此短暫,每一天都活得一模一樣,毫無實感。吃睡是為了生存,工作是為了不值一提的責任,就連做愛也只是為了不讓王族血脈斷絕。在這裡每一件事背後都有一個特意的目的,但從來也不是他真正想做的,每天就這樣被枯燥無味的瑣事給消磨殆盡。
而想然不耐煩的也不只有他,期待他自己出亂子的家臣們也沉不住氣了吧,古魯瓦爾多嘲弄地想。在王都發生一連串無差別殺人事件後,家臣們便常常在議事時含沙射影地指出,城裡也散播著人稱黑王子的他便是兇手的謠言,彷彿這已是既定事實。
要除掉他應該也有別的方法才是,古魯瓦爾多對家臣們的大費周章深感不以為然,或許即便自己的聲望早已低落谷底,擁有王室血統和正統繼承權仍然令他們感到忌憚吧,再者連續三名王子都不明猝死也未免太不合常理。古魯瓦爾多並不為此感到慶幸,如果能就此退位還比較輕鬆,就算之後極有可能被殺害,像現在這麼活著實在也沒好上多少。
然而即使這麼想,在洛斐恩暗示過後古魯瓦爾多還是每晚親自至王都展開調查。畢竟如果兇手真的打扮成他的模樣,這起事件是由家臣策劃的可能性便更高了,雖然古魯瓦爾多本來就不認為有別的可能。
說到底,儘管渴望死亡能將他從這無可逃脫的樊籠釋放,但平白被那些垃圾們陷害,以政治鬥爭犧牲品的姿態死去,實在也是個不怎麼樣的結局。無論如何那些家臣們確實是比他更該死的,一想到若是死在他們手下,多少還是有些不甘心。
結束今日的調查後,古魯瓦爾多熟稔地自密道返回王宮,一面回房一面卸下為隱藏身分而披上的斗篷。由於作案時間和地點都毫無規則可循,因此也不是一時半刻便能找出犯人。
在察覺有人接近後,古魯瓦爾多反射性地拔出劍刃,原以為會刺入對方體內的劍尖卻什麼也沒碰到,在原處留下的僅是虛幻的殘影。古魯瓦爾多於瞬間得知來者的身分,世界上擁有這種特殊能力的人只有一個。
迅速隔開對方的攻勢後,空間被耀眼的銀白色光芒籠罩著,即使是他過去很熟悉的能力,古魯瓦爾多仍舊出現片刻的停頓。腕間傳來的陣痛使他鬆開了手,對方飛快地乘勢追擊,放棄抵抗的古魯瓦爾多單膝跪了下來。光芒逐漸消散,從暗處走出的人影此刻沐浴於月光之下,指著他的劍鋒閃耀著金屬冷冽的光澤。
「古魯瓦爾多,身手退步了啊。」很熟悉的嗓音,卻也三四年沒聽過了。
儘管並不訝於對方的出現,卻也不在意料之中。回宮之後的種種紛擾幾乎讓他淡忘了污染者的身分,而雖然曾聽說對方成為替潘德莫尼清除連隊餘黨的審判者,自己親身被對方的劍指著的感覺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是在過去,他應該會有興致和對方打上一場吧,但現在古魯瓦爾多只覺得像是一腳踏入泥淖之中,濃稠的疲憊感逐漸浸透全身,而他毫不掙扎。
「殺了我吧,布列依斯。就像對其他同伴那樣。」古魯瓦爾多開口。這是個再好不過的機會,既不用死於心懷不軌的家臣們之手,又能為他敲開那扇深鎖的牢門。
「看來很想叫我叛徒的樣子,但在這個歷史中,這些都只是些小事。我有我自己的正義。」雖然言詞仍然維持著往日的單純,但布列依斯生硬的語調卻令古魯瓦爾多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這不是他所認識的布列依斯,但這種感覺卻又似曾相識。現在的布列依斯就跟他一樣,僅是徒具空殼。即使背叛連隊成了審判者,看上去似乎也不是布列依斯想過的生活。古魯瓦爾多直覺布列依斯如此選擇並非全然自願,和那些為了苟活的叛徒不同。
「殺了多少人了?」
「連動手都沒有,幾乎都是自滅,被自己的力量給吞食掉的。結果『汙染者』都活不久的。」布列依斯答道,並非為了擺脫罪惡感,只是陳述事實,「很少有去抵抗的人,就像現在的你一樣。看來失去死亡之所的戰士要繼續活下去是很困難的樣子。」
「你不也是一樣嗎,布列依斯?」古魯瓦爾多反問道。
「我還有、活著的必要。」布列依斯咬牙回答,接著反手收起刀刃,向前將他拉起,「站起來,古魯瓦爾多,今晚不是為了殺你而來的。」
「潘德莫尼的生活並不差,那都市也是有著它的優點,雖然是很奇怪的地方。」古魯瓦爾多在台階上坐下後,布列依斯近乎自言自語地開口,「那個時候是那麼單純。作為連隊的聖騎士戰鬥、死去,之後永遠地被刻在戰史上,我曾是這樣想的。」布列依斯宛若嘆息般地說道,語氣透著深沉的懷念。
「世界已經改變,沒辦法回到過去了。」
古魯瓦爾多沒有回答。
「想要得到什麼的話,就必須付出什麼代價,決定權都在自己。我已經做出決定了,你又如何呢?古魯瓦爾多。」布列依斯問著,古魯瓦爾多不知該作何回應。如果布列依斯這樣算做出了決定,古魯瓦爾多倒覺得自己也做了決定,雖然他明白布列依斯所指的並非這個。
古魯瓦爾多隱約覺得布列依斯的磨難才剛要開始,但卻依然什麼也沒說。
布列依斯將手搭上古魯瓦爾多的肩續道:「我很清楚你的劍尖在期望著什麼,那是要作好覺悟的事,你的痛苦也沒有人能幫你承擔 。」
古魯瓦爾多依舊沉默不語,直至僅剩他一人孤身籠罩於靜謐的夜色之下,才緩緩自台階上站起。
什麼審判者。古魯瓦爾多低語著,心不在焉地將下擺的褶痕撫平。
當然,他也是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發現命運是無可違抗的。無論是到連隊、到其他戰場,或是到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的。
終有一天布列依斯也會明白的,然後他就該要知道他真該在這時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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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回宮後他便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慾望,但古魯瓦爾多清楚它們並不會因此消失。正如洛斐恩曾說過的,他能感受到那份渴望如帶著倒勾的棘刺狠狠扎入心底,越是嘗試忽略,痛楚越是鮮明深刻。即使因此遍體鱗傷,卻是他怎麼也無法戒斷的癮。
每當他出宮調查連續殺人案的犯人時,城裡汙濁的空氣與昏暗的巷道更加劇了這份渴望,任何王宮裡見不著的事物都彷彿能無限放大那平日被緊捏著的衝動,進而壓縮他的理智。然而一切渴慕最終都會在他晚一步發現屍體後如潮水般緩慢消退。總體而言是件令人厭煩的事,但思及能藉此名正言順地親手處決犯人,古魯瓦爾多倒覺得還算可以忍受。
即使那也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
在劍刃砍下對方頭顱的瞬間,古魯瓦爾多忍不住泛起一絲微笑。他細細回味充滿彈性的劍身在整個過程中微妙的手感變化,從雪花拂過肌膚般盈巧的起勢,到途中切開頸骨時猛烈又清脆的斷裂感,以及挑斷僅存皮肉時肌理的韌性,過去習以為常的觸感此刻卻彷彿能令他咀嚼一輩子。
好不容易壓平上揚的嘴角後,古魯瓦爾多俯身剝下屍體的上衣,那是跟他斗篷內穿著的衣裳一模一樣的衣物,以質料而言絕非一般平民負擔得起的。
古魯瓦爾多用上衣將頭顱包好後站起身來。黏稠的暗褐色血液填滿了石子路的縫隙,即使在一片晦暗中依然閃閃發亮著,像一條由玻璃碎屑鋪成的道路。古魯瓦爾多漫不經心地步於其上,手刃對方時每一刻的手感不斷在腦海中反覆重溫,晚秋濕潤的空氣和灰暗的城市此刻也彷彿剛被烈火灼燒過,一切事物都再度有了溫度。
內心強烈的興奮感仍未褪去,但古魯瓦爾多一點也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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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意外地,家臣們當然沒有承認他們幹了什麼好事。古魯瓦爾多並沒有想用那顆腦袋警惕他們的意思,但除了凱烏斯以外的家臣全都流露出害怕的神情,像以為接下來他們也會遭遇像那名犯人同樣的命運。
但古魯瓦爾多什麼也沒做。
國王將不久於人世,王子是個不得民心的怪人,想藉此局勢落井下石確實不難理解,無論如何自己也不可能是名出色的君主,要是有人看不慣想奪取王位也是正常的吧。因此就算對此做出懲處還是可能會有下一次,古魯瓦爾多自然沒有心思處理這件事。
「家臣們說了些什麼?」一進入地下室洛斐恩便向他打探事件的結果。
「什麼也沒有。」
「嘛,因為對他們來說自己都是在做正確的事。不管幕後指使的是誰,肯定是認為您非常礙眼。」果然洛斐恩也這麼認為啊,古魯瓦爾多想著,對家臣們而言自己才是一切問題的根源吧。
「只要我消失的話就好了是吧。」
「差不多就是這樣。」
「這種無聊的鬧劇持續下去的話,不回國還比較好。」古魯瓦爾多抱怨著,幾乎可以想見類似的事會沒完沒了地繼續發生。
「也不是這樣說的。適合您的工作,或者是說王族的義務差不多該來臨了。」洛斐恩正色說道。
「你是說古朗德利尼亞和魯比歐那的戰爭?」
「是的。戰爭爆發是早晚的事吧。」
「你是在說笑吧?」古魯瓦爾多面無表情地問道。
「沒有啊,殿下不認為這是很適合您的工作嗎?」洛斐恩笑著反問。
「我是說,這和王族的義務有什麼關係。」
「守護這個國家啊,不是嗎?」洛斐恩理所當然地回應,察覺古魯瓦爾多不表贊同的視線後不禁又笑了起來:「什麼時候您顧慮的竟然比我還多了,殿下?」
「這是不可能的,洛斐恩。」古魯瓦爾多回答得乾脆。
「不管怎麼說,您會盡力活著回來吧?」
「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事。」
「您不想親赴戰場嗎?」洛斐恩根本明知故問,古魯瓦爾多蹙眉不悅地想著,「就去做您想做的事吧,殿下。」
「去了又能怎樣?如果能活著回來還是什麼也改變不了。」
「這話聽起來很奇怪啊,殿下。活著又能怎麼樣?反正最後都是得死,什麼也改變不了。」洛斐恩玩笑性地說道,「您是愛惜自己的生命的吧?這又是為什麼呢?」
「看來你似乎有所誤會的樣子。」古魯瓦爾多冷淡地回應。
「總之,還是請您好好考慮一下吧。」
古魯瓦爾多納悶著洛斐恩為何會作此提議,突然想起幾天前布列依斯也曾和他說過類似的話,甚至早在更久以前便是洛斐恩推薦自己去連隊的。過去他從沒想過這些事之間竟然會有所關聯,但他依然無法理解究竟為何他們都如此鼓勵自己順從自身慾望。
那應該不是他該做的事。
他想起他年幼時好像問過洛斐恩類似的問題,但卻不記得後來洛斐恩回答了什麼,或許根本沒有回答,或許其實他沒有問,記憶也不是那麼牢靠的東西。